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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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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 章

“來得早不如來得巧。”解三聲禮貌地回答。他沒忍心去看崔章的表情,只註意挹盈虛的反應。挹盈虛並不動怒,好像對一句話就殺了江水深也沒抱太大希望,此刻岳華濃突然現身,便只是對著他打量。

“我不但來遲了,還要長話短說。”岳華濃飛快地向挹盈虛行禮。“不知堂主是否還記得我。在下岳華濃。”

挹盈虛瞇起眼。“單槍匹馬闖我藏劍樓,如入無人之境,這樣的人中龍鳳,老夫安敢不記得。”

岳華濃坦然以對:“前輩言重,這非我一人之力。貴派地形覆雜,戒備森嚴,如沒有這位崔兄的幫助,我寸步難行。”

挹盈虛表情幾無變化。“還有嗎?”

岳華濃:“前輩請看這方才圍殺之人。這些人出處成謎,身價卻極貴,動輒成百上千金銀,崔兄放著名門正派諸多才俊不敢動用,屢屢請這般勢力相助,所費定然不貲,這也走明面上的賬嗎?”

挹盈虛仍舊不動聲色。“還有嗎?”

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鎮定很容易讓人產生自我懷疑,感覺自己百般謀算早已落在對方彀中,更不敢面對隨之而來的反噬,但岳華濃此刻心急如焚,都不計較。“沒了。我已將一切如數告知,接下來前輩自有定奪。前輩如沒有別的吩咐,容晚輩告退。”

挹盈虛道:“你是否忘了一件事。”

岳華濃警惕地退了一步。“忘了稟告前輩,請容我將此人帶走。”

崔章驚嘆。“你好貪心。”他終於打定主意,朝挹盈虛深施一禮。“這樣欺師滅祖的畜生,居然也在此大放厥詞,汙蔑弟子清白。弟子決不饒赦,還請師尊下令,讓我將他斬殺當場,以警世人。”

挹盈虛道:“不是這件事。你手中的劍不留下嗎?”

岳華濃嘆了口氣。“前輩,我此刻劍若離身,焉有命在。”

解三聲急了。“你已答應將所盜之物悉數奉還,這跟說好的不一樣。”

“抱歉,解兄。”岳華濃說,倒是沒敢看他眼睛。“繁弱弓和含香爐我都已雙手奉上,但兩不厭確實不同。劍初成便已為人所奪,指月堂從未得見此劍全貌;劍身上錯金銘文千仞二字,雖已磨去,痕跡猶在。此劍是晉無焰為家師鑄造無疑。既是指月堂之物,恕我不能奉還。”

挹盈虛龍頭拐杖重重一頓,包著鐵皮的杖頭很有氣勢地陷入泥中三寸之多。“你果真貪心。”

“晚輩不敢。”岳華濃一揖到地。“晚輩只希望世事該是什麽樣,就是什麽樣。”

這話說出來江水深都沒教育他可見真昏了。挹盈虛素來不會對將死之人多費唇舌,喚了一聲:“崔章。”

“弟子在。”

挹盈虛道:“你種種作為我心裏有數。殺了他,既往不咎。”

解三聲驚呼:“師尊!”

挹盈虛道:“三聲退下,此事與你無幹。”他往旁退了兩步,坐在擡轎人放下的肩輿上,雙手按住拐杖龍頭,直視岳華濃,神色頗為覆雜,難得最後說了一句:“將劍留下,饒你一命。”

岳華濃笑道:“只我一人,並不劃算。”

他好像還要討價還價,但崔章並不樂意。實際上從岳華濃甫一現身,他就在觀察。

他深知挹盈虛並非寬宏大量之人,心裏是有多少數他也不敢保證,哪怕真有過暗中放任,今日當面戳穿他以挹盈虛之名騙江水深前來的算計,昭示這忍耐差不多也要到盡頭。這是他最後的機會。解三聲並不會出手相助,挹盈虛更無可能。難道他跟岳華濃之間的勝負,最終還是只能落在劍上?

好在挹盈虛並不會要求他贏得光明正大。岳華濃話音未落,崔章劍已出鞘。

一抹劍光卷向江水深低垂的頭顱。

但岳華濃居然比他更快。兩不厭的劍影像一鉤纖細的新月,羞怯而溫柔,很難讓人把它和那些傳說中晦氣的形容聯想到一處。崔章瞅準破綻,一劍點去。但這鉤新月並沒有因此渙散,穿過他劍路的時候空虛得像一個殘像,隨後鍥進脖頸的涼意薄得像一張銀紙。

這涼意如清晨的夢境般隨即消散,崔章伸手一摸,腦袋還在。但岳華濃脅下血如泉湧,已無再跟他相持下去的可能。

跟崔章糾纏數十上百招,或者他也會以毫厘之差勝出。但他沒有時間,他只能一賭。

挹盈虛的既往不咎是給崔章的獎賞,沒有給岳華濃任何承諾。他已輸光了所有的籌碼,卻感到一種久違的暢快。人的痛苦,說不定都來自於相信自己尚有才能不得發揮,還能使局面有所改善的錯覺。在這等待骰子滾動漸停的漫長的瞬間,劍柄的紋路親昵地嵌進他脫力的掌心,他反倒不必再患得患失。實在也沒東西可失了。

挹盈虛站了起來。他深深地看了崔章一眼。

“我們回去吧。”他說。解三聲心裏咯噔一下;他知道崔章完了。縱使崔章此刻將岳華濃跟江水深都殺了也無濟於事。解三聲入挹盈虛門下近二十年,格外熟悉他決定放棄什麽東西的眼神。

“你想留下也可以。”挹盈虛說。他已經轉過身,示意肩輿擡到前方的路上去等。他蹣跚地邁出了步子,隨後聽見背後一聲悶響。

他回過頭。是崔章的劍。來得太快太絕望,解三聲只能以身體阻攔。劍刃沒入他胸膛,卡在他肋骨之間,崔章幾乎立刻就將劍拔出,解三聲胸前揚起一道血花。而挹盈虛手中劍已斬落,在崔章頸間留下了一個精確的切口。

“蠢材。”挹盈虛冷笑道。“我如何會以後背示人。”

他拭去崔章濺到他臉上的血,看向岳華濃。原本藏在拐杖中的劍更像是一根鐵棍,通體黝黑,收束的森白的劍尖令人眼睛感到一陣即將被刺穿般的戰栗。

“前輩。”岳華濃試圖動之以情。“別管我了,快看看解兄可能還有救。”

挹盈虛道:“藏劍樓都守不住的人,要他無用。”

岳華濃還在尷尬地掙紮。“話不能這麽說。”

“解三聲天分有限,崔章機關算盡,通通都是蠢材。”挹盈虛為二人蓋棺論定,言辭間比起蔑視,更感覺欣慰。“都說我貪功戀勢,就這等蠢材,還妄想樓主的位子。誰好些呢?誰也沒有好些。玉歆如果活到現在,可能好些?”

他並不需要回答,又舉起了劍。兜頭劈下的力量太沈重,岳華濃左手飛快一抹,橫劍一擎卻也無法抵擋。他被壓得不斷後退,直到已退無可退,膝蓋一軟,跪倒在地,江水深呼吸突兀地抵上他後背。他奮力一頂,將劍格開,脅下的疼痛使他半邊身子都在抽搐,然而挹盈虛劍勢又落,像朝著困在井底的他推下的石頭,勢要將他碾成粉末。

他必須出劍。哪怕只剩這一劍。

身後溫熱的胸膛貼了上來,揮劍的右手被握住。兩不厭磅礴的劍光劈開了巨石,連同挹盈虛龐大的身軀。

這是他的劍,也是江水深的劍。他第一次看見江水深出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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